静 默 欢 喜

03

  叶修给他们讲了件故事。

  

  “大概是六、七年前吧。那会儿我还在R市工作，这是听那里的一个同行说的，他当时接了个很不寻常的活。”

  

  说是委托人的爷爷过世，头七之前还算安稳，头七之后情况却异常起来。其一便是，供奉着老爷子的牌位再也扶不起来了，拿起来也会突然倒下。再之后家里人也开始没完没了地做噩梦，全家合计了一下觉得死者的事情不能随便糊弄，于是想着请个懂行的人来看看。

  请来的这位便是叶修的同行。一开始他想是不是老爷子在地下受了什么冤屈，把魂唤出来问一下再说。没料到的是不管用什么法子招魂，愣是毫无回应。同行犯嘀咕，从喊魂到大摆灵阵都没用，莫非是已经投胎了不成。这事情暂且被搁置下来，不想第二天委托人又来联系，说昨晚梦见老人家背着手站在一座桥上，叫他也不应，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。

  这件事情很古怪，同行考量一番，最后冒险直接下去找人。他下去时带了一件老人家生前熟悉的物品，从鬼道往下脚步不停，穿过鬼市，走到忘川河畔。茫茫大雾中只见一座青石板桥横在河流之上，左右桥墩上各点一盏蓝色的灯，幽幽照亮桥上的影影绰绰。

  

  “那最后找到了吗？”蓝河问。

  “找到了，就在鬼桥上。”叶修说，“你说他为什么会在桥上。”

  蓝河说我怎么懂，叶修说：“你不是小时候在R市读书的？记得几年前修地铁，市里到处封路么。”

  “哦！”蓝河恍然大悟。

  “那委托人家门口正好就是修路地段，马路被封死了，老先生头七时找不到回家的路，记不起生前的事，最后无处可去，辗转到了鬼桥上。”

  “可就只是因为这样……”

  “你想问仅仅回不了家而已，就去了鬼桥？”叶修眯起眼睛，“不过人失去肉体后，要是连灵魂的寄托都没有了，你说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。”

  蓝河无言以对。

  叶修说：“鬼桥是比你们想象中要容易达到的地方，却很难离开的地方。”

  不可计数的灵魂在上面等待着，等待终于可以离开的某个时刻，解开有疑惑的某个时刻。迷茫的，执着的，忧愁的……

  高英杰忙问：“那要怎么去？”

  叶修摇头：“按理说谁都可以去，小仙，唯独你不行。”

  “为什么？！”

  “他不是人。”

  蓝河想你怎么能骂人呢。叶修指着高英杰双耳，“他是仙人，就算下到鬼界也不是魂魄形态，到不了鬼桥的。”

  他又重复了一次。

  “只有迷茫的魂魄，才找得到通往鬼桥的路。”

  

  叶修说完这句话，高英杰便沉默了，只是静静地坐着，一会儿把帽子戴上，站起来给叶修鞠了个躬。

  “我明白了，总之非常谢谢您，我不打扰了，希望您身体快些恢复。”

  “这就走了？”叶修恋恋不舍地掐了烟，“接来下呢，打算怎么办。”

  高英杰苦笑了一下。

  “再努力一下呗，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，不差个几十年几百年。”

  “为什么这么努力，魂火灭去本就很危险，说不定你要找的人早就魂飞魄散了。”

  少年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，想想又转回来，一只手扣在门框上，吃紧。

  “不。我认为我和他之间有某种联系，虽然一直很微弱，但是四百年来没有断过。”

  他垂下头：“可能这就是我一直不放弃的原因吧……我又说傻话了，抱歉，告辞。”

  叶修：“等等。”

  蓝河和高英杰同时看向他，叶修却没下文了，沉吟片刻，道：“让你上鬼桥的方法说不定还有。”

  “真的吗？”高英杰暗粉色的大眼睛顿时闪闪发光，蓝河示意他让叶修继续说。

  “嗯……”叶修很纠结的样子，“其实我的同行，也不算是个人，但他还是找到了。我不是说他带了一件老人家生前熟悉的物品吗。”

  蓝河心里咯噔一下：总有种不祥的预感……

  叶修:“他带的是那个委托人的魂魄，他觉得带着血亲是最好的联系。”       

  说完指蓝河：“你看这个家伙，虽然比小灰（他就这样取了外号）好一点，但是你也发现他们的共同之处了吧。”

  妈的果然啊，蓝河喘了口气：“等等，我……？！”

  这下连高英杰都换上同情的眼神：“嗯，他的魂火颜色也不深，但还是在燃烧着的。”

  蓝河痛苦地闭上眼睛：“这是什么意思……”

  “意思是带着你下去，也许你能找到鬼桥。”叶修好整以暇地看着蓝河，“一个生魂下去，除了鬼桥也没地方可去吧。”

  蓝河开始头疼：“不、叶老师，叶大神，我是个会喘气的活人，您让我[下去]？！”

  “那种事好办啊，交给哥，保证你有去有回。”

  “……”蓝河根本不想理他，高英杰在一旁忧心忡忡，“真的可以吗？真的能找到吗？”

  “嘛，再努力一下呗。”叶修看着他的眼睛浅笑。

  蓝河狂乱地抓了几把头发，疯了要疯了，叶修到底在想什么！上次无垠子的事情自己擅自行动他就大动肝火，这次主动把自己往外推？什么情况？难道叶修通过上次事件觉得自己牛逼哄哄可以出师了？

  叶修还丧心病狂地在后边煽风点火：“小蓝河你想好没啊，你看关门弟子小仙可怜巴巴地看着你呢，啊对了。”他又对高英杰说：“你知道我办事不是无偿的吧？事成之后要报酬啊，诶你家那十二角雪晶还留着吗……”

  蓝河简直要出离愤怒：居然已经讨论起了报酬，要干活的人是我好吧！但他忽然又冷静下来，直起腰板：“好啊，我答应。”

  “诶？”叶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下来，停顿了一下。

  “但我也有条件。”

  呵，学聪明了，叶修笑：“只管说。”

  蓝河别过头：“不，等事情结束了我再说。”

  这回叶修真是结结实实地哑口无言了。

  叶修说要做些准备，择日再下鬼界，高英杰便千恩万谢地走了。接着陈果来到医院和蓝河换班，那之后的三天蓝河课多，偶尔在医院露个面，竟然没有再和叶修说过一些话。

  他是在生气么，叶修纳闷，但蓝河一方面又乖巧听话，说要准备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去忙，也不见得多不情愿的样子。临了要出发，叶修反而心虚起来。

  “小蓝你要真不想去，等我腿好了……”

  “要去的，”蓝河打断他，“我还等着去完回来兑现条件呢。”

   叶修被这句话吓出一身冷汗。

  出发的地点还是这间病房，约了半夜，高英杰却早早就到了。蓝河关了灯挂上休息牌，叶修拖着打了石膏的腿从床上挪了下来。

  叶修让蓝河做的事很简单，只有三样。第一样让他去葬仪店买了块没有刻字的空灵牌，一个小香炉。第二是让他请些人在临川路口带着空灵牌烧大量纸钱。这事有点难办，蓝河最后掏了点钱让广场跳舞的大妈帮忙烧了，期间还编了个凄惨的故事来应对大妈们的为什么（大妈们哭着又把钱还回来）。第三就是买了些硬纸水彩画笔之类，全部都交给了叶修。

  叶修问东西带了吗，蓝河从口袋里拿出张自己的照片，2寸黑白免冠照，还是学校办证件时拍的。叶修把照片放在空灵牌前面，蓝河注意到那上面已经刻了一串汉字。

  “写的什么？”

  “生辰八字，好了，现在这个就是你的[灵位]了。”

  蓝河不解：“那不是我的生辰八字。”

  “那是我的。”

  叶修掏出个半面，上面红红的画了几道纹路：“带上这个，有我的血。有血入坟，又有带我八字的灵位，就相当是于你披着我的魂下鬼界，万一捅娄子了鬼差会直接拿我是问，牵扯不到你。”

  蓝河接过面具突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，一时又说不出话来，叶修笑着说：“傻站着干嘛，要我帮你带啊？”

  叶修看着他带上，还嫌不够，掏出笔又在上面写了什么，完了满意道：“行。记住，这能保你的魂，但你肉身入鬼界，要小心别被小鬼发现了，它们最好生人肉。”

  “跟着小仙走，别离开他，他会保护你的。”

  蓝河点点头，额角冒出一点汗。

  “还有，切记要在香烧完之前回来。”

  蓝河心想这人今天话真多，点完头就想走，叶修又把他拽回来。取下口中烟递过去，“别忙别忙，抽一口再去。”

  “为什么，我不抽烟"蓝河拒绝。 
  “这不是一般的烟。抽一口把你的气息遮一遮，不然小鬼一下子就认出你了。” 
  蓝河迟疑着“你能拿支新的吗。” 
  “…” 
  叶修面色平静地把烟收回去，微笑:“要么自己抽，要么哥嘴对嘴渡给你，小蓝你自己选一个？” 
  “干！”蓝河把烟夺过来。 
  

  这么折腾了一番已经到了零点。叶修从枕头里摸出火机，把香炉上的香点上，小金杵轻敲了下香炉。

  “叮——”

  蓝河突然两眼发昏，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离了出去，灵位前照片里的自己诡异地晃动着。高英杰在前面轻轻拉他，才让他一下子回过神。

  打开病房的门，外面已然不是医院安静的走廊，黑暗中一条小路蔓延到远方。高英杰首先走过去，穿过门的瞬间他的形态变了。他也带着兔儿爷的面具，一身装饰着绿色纹饰白袍，宽大的袖子下是鎏金的腰封和装饰，兔耳朵带着红色纹路，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长，耳朵尖上的毛仿佛羽毛一般扩开。

  他说：“走吧。”

  

  

  

TBC

嗯。间接接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