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 默 欢 喜

02

  次日他们坐上最早一班去鸣璞的巴士。苏沐橙全副武装地带着口罩帽子围巾和大框眼镜，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重感冒患者。

  她幽幽地看着叶修：“我们可以开车的。”

  “没车啊。”

  “可以问阿果借。”

  叶修尴尬地咳了一声：“她最近不会借了。”

  蓝河无言望车顶：自上次陈果玩命送他上山差点被吊销驾照之后，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连马达都成了言禁。

  “那你应该提前告诉我……”苏沐橙不满地嘀咕，“我可以弄一辆自己开回来。”

  “呵。”

  “我的车技还是挺熟练的……”

  苏沐橙嘟囔着缩回座位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，蓝河清晰地看见叶修翻了个白眼。

  三个人都坐在最后一排，挨着窗户开始依次是叶修、蓝河、苏沐橙。蓝河夹在中间无比不自在，苏沐橙倒是老神在在地拿出个平板，点开电视剧。看着画面上是别的演员，蓝河咦了一声。  

  “什么？”苏沐橙对能拉起他话题的事情很有兴趣。

  “嗯……你不看自己的剧？”

  “不看，这样没意思。”

  “但这样别人就不会猜到你是本人。”

  “哈哈这个想法挺新奇，但是今天没有存自己的剧，下次我会试试的。”

  她笑了，顿时蓝河觉得周遭的尴尬气氛开始消融，紧接着苏沐橙摘下一边耳机递过来：“一起看吗？”

  “那个……”

  一直闭目养神叶修突然伸手接过耳机。

  “我看我看。”说罢他倾身过来，自然地和蓝河换了个位置。

  两人很快开始讨论剧情，蓝河无声地松了口气。

  巴士开始进山，一路的色彩渐变成层层叠叠的绿。从拾曲到鸣噗坐巴士只需要几个小时，进山的公路是早几年修建的，磕碰得厉害。苏沐橙看了一会儿连续剧开始觉得头晕，干脆带上眼罩睡觉。蓝河无言地望着窗外，叶修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。

  “干嘛？”

  “晕车。”

  “真的？”

  “真的，从小就怵这个。”

  “你自己都开车。”

  “我开的时候我不晕啊……”

  “那那次飙车上山？”

  “你人事不醒，哥只能强撑。”

  蓝河侧过头看他，发现他脸都青了，下意识地帮他拨开眼前的刘海。

  “快到了。”

  之后的时间里，叶修发现自己的多年的晕车得到了缓解。

 

  到鸣璞时时间还早。来车站接人的是个年轻小伙子，傻乎乎地举着个大字报。等包裹严实的苏沐橙走到他眼前，他还紧张地张望了一下，压低声音问：“沐姐？”

  苏沐橙不回答，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，等小伙子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放心地拍拍他。

  小伙子大喜过望地带着他们走，一会儿又掏口袋，拿出名片递过来，上面写着S文化传播公司经纪部，杜明。

 “是小周那个公司的人。”苏沐橙小声和他们说。三个人跟着杜明又上了一辆小汽车。关上车门后苏沐橙摘除了口罩和帽子，只戴上一副墨镜。

  杜明调整着后视镜说：“姐，我以前没带过小周，所以跟您是第一次见面吧？”

  “是的，您好。”

  苏沐橙的态度生疏而客气。杜明会在这里，那说明公司也知道周泽楷的事了，苏沐橙现在出现在这里……恐怕是不太妙。

  注意到了她的顾虑，杜明解释道：“其实我和小周是同乡，小时候一道逃课的关系。他回乡这件事只告诉我了，我偷偷跑回来的。不瞒您说，让我给您打电话还是小周……在他还能开口说话的时候。”

  苏沐橙敏锐地扬眉：“什么意思？小周怎么了？”

  叶修和蓝河支起耳朵听，杜明为难道：“这……唉，可真难说，还是到了那你们自己看吧。”

  车子很快开进一处安静别致的院落，其间立着一座老式两层小楼，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人坐在院子里剥豆角，杜明下车后招呼了他一声：“老魏！”

  杜明介绍道：“这是小周让带过来的人。”

  “幸会幸会，叫我老魏就成。”老魏一一和他们握手，轮到苏沐橙时把手胡乱地在裤子上抹了一下，才伸出手去，“小崽子的事麻烦了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

  “老魏是这个院子的管理人，据说以前还是叔叔阿姨的救命恩人，”杜明领着他们上楼梯，“所以他说话向来就是这样，但是人不错，守在这十几年了。”

  苏沐橙问：“那小周的父母呢？”

  “叔叔阿姨都是学者，常年在国外搞研究。这个事情我还没敢告诉他们。啊到了。”

  二楼走廊尽头，最后一间房间的房门紧闭。不知为何，虽然屋子里有暖气，蓝河却觉得丝丝地发寒。

  手放在门把上，杜明犹豫了一下。

  “我不想冒犯，但我还是要问，您两位……口风如何？”

  叶修和蓝河面面相觑。

  “这个你放心。”苏沐橙笑眯眯道，“你看我都出道多少年了，他两从来没透过我的事。”

  “哦，哦！”杜明显然对苏沐橙以前的事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，对叶修和蓝河的警惕自然也就少了几分，“那我打开了。”

   房门吱呀打开，一股非比寻常的寒风扑面而来，蓝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 叶修率先进入房间，紧随其后的是苏沐橙和杜明。蓝河在门口踟蹰着，脸色发青道：“抱、抱歉，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好了。”

  “蓝河？”

  “我对这个……真的应付不来。”

  说罢他躲到了门后，杜明不解地扣上门：“他看见明星会紧张？”

  叶修和苏沐橙默然地相望一眼，又同时移开目光，开始环顾整个房间。

  房间收拾得很干净，家具均是空空荡荡，没有什么经常使用的人气。床上一团被子拱起来，依稀画出人的轮廓，这个人以缩成一团的姿势蜷在被窝里。

  “小周？”苏沐橙走到床边，试探性地掀起被子，沁人的寒意立刻攀着手指蔓延上来，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，叶修皱起眉头。

  周泽楷看上去睡得很熟。他面色苍白但神情安宁，侧脸和海报里的帅气模样如出一辙，只是闭着双眼。

  “他……睡着了？”

  杜明无奈地抱着手臂：“是睡着了，他就这样不吃不喝，已经睡了整十天。”

  叶修突然一个箭步跨到床前，毫不犹豫地拉开被子。周泽楷依然安睡，叶修还嫌不够，伸出手去，居然开始解人家的睡衣扣子。

  杜明傻了，连苏沐橙都愣了。

  “诶诶你干什么？！”等杜明反应过来去阻止时，叶修已经把睡衣扣子解开大半，他扯着一边衣襟，面对他们：“看。”

　杜明和苏沐橙凑近了看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——从胸膛，往上到脖子，往下蔓延到裤带，竟然结着细小而晶莹的霜花。

　“体温太低了。”叶修说着探了探周泽楷的鼻息，“呼吸很弱，体温降低，昏睡不醒。”

  简直就像冬眠一样。

  苏沐橙仔细地看着那些霜花，突然问：“小周戴的首饰是什么？”

  叶修感叹果然是女孩子细致入微，周泽楷的确佩戴着一件首饰，用蓝色编绳穿着，像是块玉牌。拿起来仔细看，青色玉面上细细地雕刻了一条蛇。

  蛇？

  “小明啊，你先出去一下，让外面那个小伙子进来。”

  “哦，好。咦为什么我要出去？他不是不进来吗？”

  叶修把杜明推到门口，开门。

  “因为他怕你。”

  “啊？！”

  “蓝河，过来过来。”

  青年被连拉带拽地进了房，门嘭地关上，杜明仍一头雾水地站在外面。

  “……啊？”

  蓝河很迷茫为什么突然又扯着自己，没想到一进去苏沐橙也是笑得满脸不懂，看着躺在床上的周泽楷觉得更加不舒服，半推半就地躲在叶修身后。

  “别怕。”

  叶修在他耳边轻轻说。

  “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？”

  苏沐橙心下一惊，迅速转头看了一眼，的确床上只有周泽楷没错。但蓝河眼神躲闪面带惧色，像是看到什么别的东西。

  “蓝河？”

  “……咦？”蓝河面上的不安转为疑惑，“你们看不见吗？我以为那是他养的……”

  他伸出手，大致比划了一下。

  “有一条蛇，很大，大概这么大。它盘在那个人的身上，它……睡着了。”

  

  蛇。

  白的，绿的，吐舌的，腾云驾雾的，怒而瞪目的。

  “老板想看个什么？看个蛇牌？我给您拿，这边这个种水好，老板您看看？”

  “唔。”

  叶修趴在一家玉器店的玻璃柜台上，对着一大群形色各异的玉坠若有所思。这样的玉器古玩店，在鸣璞有上百家。这个地方以当地的软玉矿闻名，遍地玉器真假难辨，每天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。

  店主见叶修只看不说话，只当他是来参观的，转身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。等他走远，叶修身后响起闷闷的声音：

  “原来小周是条蛇啊。”

  苏沐橙带着口罩帽子，抱紧双臂站在他身旁。蓝河则在另外的柜台挑选带回去的纪念品。

  “这么简单吗……”叶修趴在玻璃上嘟囔，“可是小蓝看见了一个人和一条蛇。”

  他看完了直起身子，锤了锤酸痛的腰。

  “不行，找不到。”

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“周泽楷带的那种玉。”

  在那之后他们又逛了很久，叶修似乎始终不能满意。

  晚上杜明安排吃饭，他掏出一个日程本，开始汇报周泽楷这段日子的情况。

  “总之，我还是从头说起吧。”

  他翻开一页：“小周是本月10号离开剧组的。”

  苏沐橙点头。

  “18号，我接到他的电话。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，单独回鸣璞来见他。我当时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，急急忙忙请了个假，当天就回来了。”

  “威胁？”

  “因为他一直说[没有时间了]。我回来之后，他给我递了一份这个。”

  杜明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，放在桌面上，苏沐橙凑过去看，吃惊道：“他想解约？”

  “他说他没办法继续做艺人，所以他希望我亲手帮他递，这样上面的人才会相信，然后。”

  他拿出周泽楷的手机。

  “他还把手机给我，说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也不要惊动任何人，就给苏沐橙打电话。”

  “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开始睡，连续睡了三天三夜，怎么叫也叫不醒，我才明白那个意外是什么意思。我知道的全部就是这些了。”

  杜明苦笑了一下，问苏沐橙：“不过沐姐，我是不知道您会认识这方面的大师。”

  “出道前不放心，都要算一算的嘛。”苏沐橙诚恳地说。

  “也是也是。”

  杜明虽然入行不久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还是懂的，转而问叶修：“大师，您看这个是怎么回事？小周还能好起来么？”

  叶修思忖片刻，道：“我想先问问，周泽楷戴的那块玉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？”

  杜明不知道蓝河看到蛇的事，对于玉佩也是一头雾水。

  “玉？哦，那块玉他从小就带了，他小时候身体不好，带着辟邪的吧。”

  话音刚落叶修和苏沐橙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蓝河：这个说法好像很耳熟。

  “老实说吧，这事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，”杜明压低了声音，“小周小时候，曾经掉进江里，捞上来后小腿上有个乌黑的爪印，老人都说这是撞着水鬼了。”

  “他是因为这个才戴玉？”

  杜明一愣,冥思苦想：“这我也忘了，那么多年以前的事……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呢？”

  最后他也想不起来，只是问：“大师，那块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？”

  叶修摇摇头，心里却有了答案。

  

  因为事情没有进展，有头绪的人心里各自捂着不说，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。晚饭过后杜明把他们送回周泽楷住的那条街，却拐进旁边的另外一个院子。那位管理员早就在那等着他们了。

  “不好意思啊，因为老周的房间和书房很多资料非常宝贵，不能让外人进去。所以今晚安排你们住在周家的另外一栋。”

  老魏把钥匙交给他们，以及一张纸条。

  “我住在老周那边，有什么问题打我手机。”

  这家人肯定很有钱，蓝河走进那栋两层小楼时想。事实上这栋楼更加大，房间很多，看上去像是专门出租用的，只是很老旧，家里的设施都很古朴，有股旧民国的气息。

  交完钥匙后老魏走了，杜明因为是本地人也回家了。只有他们三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，叶修往沙发上一躺：“好，来开会总结一下吧。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？”

  苏沐橙终于摘了口罩，抱臂淡淡道：“我还是认为，小周就是那条蛇，而且我是有依据的。”

  叶修绅士地摊手：“请说？”

  “我跟他共事也有一段时间，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。比如说，每次靠近他时，我就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，丝毫不像人类。”

  蓝河点头如捣蒜，这点他也深有体会。

  她掰着手指说：“还有，如果你们跟他相处就会知道，他真的很不爱说话，很讨厌社交，很排斥跟人接触的一切活动。 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助理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”

  “重点是，我化妆团队的小姑娘负责过他几天，后来她和我说，周有一件随身首饰，他绝对不会摘下来，服装组只能帮他改造型，所以我才一直觉得奇怪，如果那块玉是他保持原型的法器，那就可以解释了。”

  叶修听罢点点头，又问：“蓝河，你觉得呢？”

  “我？”蓝河没想过自己的意见也有参考的地方，他想了想，只是简单地说：“我觉得那条蛇在保护他。”

  “为什么这么想？”叶修道，“因为你觉得自己被玉护着？”

  “啊……不。我只是觉得，那条蛇仔细看的话，并不觉得可怕，只是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感觉。”

  非常沉重，又非常温柔。

  苏沐橙的表情柔和下来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蓝河反问叶修：“你觉得呢。”

  “我没见过那条蛇，也没和他共事过。”叶修躺倒，“我还是最在意那块玉啊。”

  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，两眼闪闪发光：

  “你们，有兴趣去暗探吗？”

  

  

  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