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空叶蓝丨秉烛游 一、钢琴 05
05
蓝河往小区里面看了两眼，确定保安在打盹才对身后的一人一魂说：“赶紧的。”
租的房子在离学校不到五百米的一处小区里，物业安保周全。虽说破除了死循环之后普通人已经看不到唐柔，但明显穿松垮T恤一脸漫不经心的虚胖中青年看上去更加可疑。蓝河护着两人进了小区，到单元楼下才松了一口气，开始掏钥匙。
“房东一家子出国旅游了还没回来，钥匙交给我保管了。”
叶修问能行吗。
蓝河硬着头皮说：“你不是鼓捣不开那钢琴室的锁吗，反正我电话里跟他们打了声招呼，死马当活马医了……”
这俗语用得好像不对啊，小蓝同志。
为了帮助被困在琴房里的幽灵唐柔完成最后的心愿，叶修和蓝河两人把音乐学院有钢琴的房间撬了个遍，可惜学艺不精都撬不开。最后蓝河说：“要不实在不行，我房东家有钢琴，去我那儿吧。”
叶修嘴上的烟都快掉下来：“看不出来你是土豪啊。”
“呸。”
房东和蓝河住同一栋，蓝河住二楼，房东则是三四层。两人上行，唐柔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。蓝河忍不住回头看她，走路的样子和普通人没有一点区别，只是脚下无声无息，像触不到平地一般。看上去这样健康的姑娘，怎么就死了呢。
打开四楼书房的房门就看见里面摆放了一架黑色立式钢琴，崭新的样子。蓝河对唐柔说：“我不知道你平时用的钢琴是什么牌子的，这里只有这种……”
唐柔定定地看着钢琴，轻声道：“没关系，这样就好。”
她伸手想揭开盖在钢琴上的防尘布，手指在触碰到琴时却像透明一般穿了过去，唐柔一惊收回了手，在原地楞住了。
“……毕竟没有实体。”叶修看在眼里解释了一句，蓝河问：“那要怎么弹奏。”
叶修看着他。
“当然是附身。”
蓝河不假思索扭头就走，被那人一个反手抓回来。
“不可能！”蓝河挣扎。
“你要她那样子怎么弹琴！”
挣扎之中蓝河把叶修抵到墙上：“那你怎么不自己来！”
“说瞎话！万一你出事了还有我在可以补救，要是我出事你打算怎么办？”被压回去。
“……不行不行，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……”
“放心，我会看着你们的。”叶修在他耳边小声说：“不然你要她明天早上又回到游魂的样子吗？你希望还有其他学生继续发生意外吗，别忘了你自己也被她缠上了，就这样放弃以后怎么办。”
蓝河不说话了，看着唐柔呆呆地站在钢琴旁边，看着防尘布出神。又想到她说的那些话，一咬牙说：“我该怎么做？”
叶修满意地放手，在蓝河脑袋上呼噜了一把：“小蓝同志，你是个善良的好同学。”
蓝河躲着他的手：“你可要看住了。”
“知道。”叶修笑意吟吟地看着他，“放心吧，我一定护你周全。”
明明那人笑得那么不正经，可有这句话蓝河莫名放心了几分。
叶修抖了抖红伞，咔嚓几声伞在蓝河眼前变成了一个古香古色的百宝匣子。他还没来得及惊讶，只见叶修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颗药丸，对蓝河说：“时间紧迫没条件摆通灵阵，就用镇魂丹顶一下吧。把这颗药丸吞下去就好，时辰到后自然会醒。王大眼出品，安全有效居家必备。”
怎么听怎么像做广告的，王大眼又是谁。蓝河坐在地上腹诽着接过那颗药一口吞下，马上就开始犯起困来。
药效立竿见影，很快蓝河的身体就瘫软下去，被叶修接过去靠在怀里。唐柔见状也走过来，叶修抬起头对她说：“你知道该怎么做吧？”
唐柔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看着叶修，后者沉静地继续说：
“别做多余的事，我随时可以就地让你魂飞魄散。”
唐柔轻笑：“那么非常感谢。”
书房的门窗分明已经紧紧关上，房间内却起来一阵风。少女的长裙裙摆打着旋在脚边低低飞扬，齐肩短发也好看地飘起来。从鞋尖开始，像螺旋一般变成一道烟，最后消失在叶修眼前。
蓝河稍长的刘海动了动，睁开双眼，眼睛里是一股平静的死气。
那是[唐柔]才会有的眼神。
[蓝河](内在是唐柔）从地上爬起来，活动了一下手脚，显然女孩子不适应男生这种带有肌肉的长手长脚。操纵的男生用别扭的姿势走到钢琴前掀开防尘布，打开盖子，以十分标准的姿势端正地坐在钢琴前。
“喔。”叶修感叹了一声。
蓝河本来就长得白净清秀，手长脚长身材均匀的样子。带上了唐柔的气质挺直腰杆往钢琴旁一坐，和小女生们喜欢看的电视剧画面相差无几。唐柔却毫无知觉，张开手指比着钢琴量了一会儿，下结论：“手指太硬了。”
“你就别挑啦。”不知为什么对眼前状况很满意的中青年说。
虽然不适应，好在以前的冠军不是白拿的。[蓝河]先弹了几组练习曲活动手指，停顿一会儿后，在蓝河同样修长的手指下流水般的悦耳琴声响起。
叶修抱着红色纸伞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，目光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。他没有打断唐柔的演奏，等她弹完最后一节主旋律，叶修拿着伞站到钢琴旁边。
曲子已经到了最后部分，轻柔的旋律缓缓地向结尾前进。
“大小姐，你说谎了吧？”
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，[蓝河]从琴键上收回手，如真正的大小姐一般双手交叉相握站起来，脸上带着唐柔特有的优雅笑容：
“是的。”
顿了顿，
“其实我，最讨厌钢琴了啊。”
还未等叶修反应过来，利用了男生力气的唐柔轻易而迅速地拿起身下的琴凳，重重地砸到琴键上。
“喂……！”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暴走，叶修一时愣在原地。而[蓝河]仍在用琴凳一下一下砸着钢琴，蓝河作为男生虽清秀但力量不小，他砸得非常用力，钢琴发出沉重的噪音。
“啧。”叶修一抖千机伞，红伞刹那间伸长成为一把银色长矛，抵在[蓝河]的手上，“住手，他会受伤的。”
[蓝河]的动作一顿，随即停下了动作，那张琴凳毫不在乎地被丢在地上。[蓝河]长吐了一口气，似乎终于是心满意足地疲倦了，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扶着额大笑起来。叶修无奈地看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残破钢琴，“这下该怎么跟他交待啊……”
“哈——”[蓝河]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，“真是超——开心的，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。”
叶修斜眼看着[她]。唐柔是真的哭起来了，一张又哭又笑却分明是蓝河的脸，加上唐柔习惯了的女孩子气的动作，整个画面看上去分外别扭。叶修叹了口气，蹲下来和蓝河视线相平，伸手撩开挡他额前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刘海。
“你向我们撒谎是为了砸琴。”他揣测着，一开始就说想砸钢琴的话蓝河那性子肯定是不同意的。
“对。”[蓝河]哽咽着说，“因为钢琴是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东西。”
“我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它。我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，我和朋友出去玩的时间，我该去谈恋爱的时间……甚至是我妈妈走到生命最后他们都没有告诉我，因为当时我在准备比赛怕影响发挥。”她啜泣了一声，苦笑道：“很可笑吧，最后甚至到我死之前我都在练习钢琴。”
“你们对我说有什么心愿没完成的时候，我就在想[啊，要是能把世界上所有的钢琴都毁掉就好了]。没有那个东西我就可以回家了。”[蓝河]轻轻靠在被砸坏的钢琴旁边，“不过这样也够了，在家里我是做不到这样的事的。”
在唐柔说话期间叶修一直在思索，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说：“……你被困在琴房的原因，不是因为不能弹奏钢琴，而是你回不去。”
“我以为你被困在那个地方是因为学校挪走了钢琴，你没办法完成练习。其实你那时最后想做的事情回家，不完成练习你就没有办法回家。”
看来他一直搞错方向了。
“回去……”
[蓝河]拍拍裤子站起来，在钢琴面前发呆。
“现在变成这幅样子，也回不去了吧。没有成为父亲的骄傲也没有成为母亲的女儿、还毁了自己唯一的特长。这样的我，就这样死去了，真没用。”
“怎么会。”
叶修蹲在地上仰视着她。
“我觉得还挺好的啊，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讨厌弹琴吗，既然讨厌为什么一开始要去精专这一方面。工作上遇到瓶颈难免会心烦，像我现在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出了工作事故，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我的工作。”
不喜欢的话怎么会坚持下去呢。
唐柔想了想，说：“我一开始是为了家人才练钢琴的，因为我妈妈很喜欢听。”
“是吗。”
“是的。”
唐柔侧着头回想很久远的记忆，手在琴键上轻按出一段简单的旋律。
“我最初学会的曲子，是为她弹奏小星星，她一直好喜欢。”
叶修笑了。
“那不是挺好的吗。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
蓝河闭上眼睛，属于唐柔的眼泪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下来。
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，病弱无法出门的母亲，搂着她一起按下一个一个琴键，休假在家的父亲微笑地看着她们。
房间的窗朝阳光打开，偶尔有风吹起窗帘，可以听见外面的蝉声，母亲说小柔为妈妈演奏吧。那里是她最重视的家。
“叶修先生，我是不是要消失了？”
放松后的唐柔感觉到身子正在变得轻盈，视线也模糊起来。仔细一看蓝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叶修怀里，她又恢复了灵魂的样子。
“是啊。”叶修微笑着看着她。
“……我会去哪里呢？”
“去你该去的地方啊。”
“唐柔。”
意识要消失前，她听见他说：“你现在最想去哪里呢。”
而后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我想回家……”
“……爸爸。”
她脆弱地呼唤了一声，少女的身体便化作尘埃，在叶修和蓝河面前消失了。
蓝河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。梦里有小姑娘好看的裙摆，和煦的春日阳光。一位优雅却虚弱的妇人坐在床头，她的丈夫亲密地搂着她，然后蓝河看见她转过头来对自己笑。
[小柔……]
[小柔——]
[妈妈我再弹小星星给你听吧]
[好，妈妈最喜欢听小柔演奏了哦。]
[那我以后要变成大钢琴家，天天弹给你听。]
[是吗？]
[嗯！]
大概是很久以前的对话吧。
为什么听了会觉得心里又暖又酸呢。蓝河不解地想。
他睁开眼睛，首先进入眼帘是一张叼着烟虚胖的脸。
“咦！？”
“诶！？”
叶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：“你醒了？！”
“唐柔呢？！”
“最先问这个啊……”叶修吐出一口烟，“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了。”
“叶先生！”蓝河坐起来一把抓住叶修的手臂，“为什么要这样对她？！她……她根本就没死啊！”
在昏昏沉沉的时候蓝河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唐柔的名字会这么耳熟。今年暑假留校帮忙整理学生档案时他们翻阅过这个学生的档案，档案上写着的分明是休学疗养。那时听别人说她是从二楼摔下来不幸昏迷，至今仍在疗养院治疗未醒的音乐系校花，根本就不是意外身亡。
叶修无奈地举起双手：“我知道啊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
“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[生魂]。”
“生魂……？”
叶修抖掉烟灰。
“所谓生魂，即是本身没有死亡，却因为一些特别原因在人间徘徊无法回魂的灵魂。在唐柔出意外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变成了生魂，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，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。不过现在她应该已经回到身体了吧。”
“这样……”
蓝河琢磨了一会儿，“可是书架的事情，在那之前我的确遇见过她。你说学生们发生意外都是她引起的，这又是为什么，她不是不想害人吗。”
“那是因为普通人也能看见生魂。如果看见生魂的人八字没有生魂的本体八字硬的话就会被克，非死即伤。唐柔的八字是我目前见过最强的，几乎所有看见她的人都被她克掉了。”
“意思是她不是故意的，但是那些人的确是被她害的吗。”
“一半一半吧，也算他们倒霉啊。”
不过唐柔那样强的八字还真是难得一见，叶修想，这姑娘以后定会有所作为。
蓝河坐着发了一会儿呆，碎碎念道：“难怪你一直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那些出事的学生，是怕她醒后一直背负着杀人犯的负罪感吧。”
“……我以为我只是忘记说而已？”
“……”这人果然不靠谱吗。
“嘛不过，”叶修又说，“她还这么年轻，知道这些事做什么呢，毕竟她也不想这样啊。”
蓝河怔怔地看着叶修，后者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，蓝河笑起来。
“话说叶先生。”
“嗯？”
“咱们为什么坐在小区花园里。”
蓝河刚刚才反应过来他之前一直睡在小区的长凳上，提及这个话题叶修僵硬地转回脸：“嗯，有件事情必须要和你汇报。”
叶修把唐柔怎么破坏钢琴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，蓝河顿时就风中凌乱了。
“叶修！”
被点名者举双手投降：“我的错。”
“你不是说会好好看着的吗！”
蓝河看上去快哭了，虽然是立式钢琴但价格好歹上万，他一介穷学生赔完之后下半年也不用过了。
“我会赔偿的。”叶修满脸冷汗。
“唉，这倒不用你赔。”毕竟是他自己提出去房东家的，叶修又是救命恩人，这笔费用蓝河打算自己负责，也算两清。但这些都不是最让蓝河担心的。
“要另找房子了吧，真麻烦……”
蓝河垂头丧气地坐着，叶修在旁边小心地说：“你要租出来？”
“是啊。”都弄成这样了哪还有脸继续住。
“那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。”
“啥？！”
叶修一本正经：
“我呢现在住在拾曲，最近准备从工作的地方搬出来一个人住了。找的房子还挺大，有空房间给你，不过客厅和厨房是共用的。你要不要过来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可以的话蓝河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了。
叶修不说话了。蓝河站起身，一摸钥匙还在口袋里。
“我先回去清理一下书房。叶先生，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你，改天请你吃饭吧。”
叶修摆摆手：“不用客气，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？”
“呃……”蓝河有点尴尬，“你看，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……”
“没关系，我觉得你人挺好的。”
这什么歪理？！
“我生活习惯良好，三观又正，还是学者。”
没看出来啊？！
“关键是……”叶修吐了一口烟，“你剩下的余地也很少啊。”
“！”
蓝河隐约觉得气氛改变了。
“你的八字很弱，是天生的招灵体质。不想影响家里身体差的人所以没办法常住在家中。学校本就是阴气重的地方，你这么珍惜同学的人更加不可能住宿舍。好不容易租了房子也因为这个问题破坏了房东的财物，你之后的选择要更谨慎、余地更少。”
“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叶修接着说：
“我怎么知道？我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专家，一看就知道了。蓝河，你一直没有考虑过找个和这方面相关的人一起生活或者咨询一下吗。你的体质可以给我们带来研究素材，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，或者教你一些门路尽量成为一个[普通人]去生活。”
听到普通人三个字蓝河的目光明显闪了闪，张开嘴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，低着头又思索了一会儿，低声说：“那我想想。”
叶修松了一口气，走到他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名片。
“我要回去了，想清楚之后来这里找我。”
他挥手示意了一下，然后离开了。
直到叶修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，蓝河一直攥着那张名片站在原地。待叶修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之后，他才拿出那张名片，靠着路灯灯光辨认上面的字迹。
“兴欣茶馆？”
TBC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