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 默 欢 喜

03

  按照惯例，尽管有人不感兴趣或者不喜欢，但身处此处还是一定会按照这么一个惯例：在大年三十把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，挂上喜庆色调的装饰。

  陈果热衷于这个活动，并坚信在三十当天采购一定能捡到大便宜，于是她一早就不见人影。剩下的两个男人在厨房里和两只鸡对峙。

  “总之我们自己杀吧，过年菜市不开摊了，”蓝河捞起袖子，“老师来帮我。”

  “我出去一下。”

  “……回来！”

  叶修看着鸡，鸡无辜地看着叶修，蓝河用双手擒着鸡的翅膀和爪子。

  “就像我这样抓着……”

  叶修抱着手臂摇头。

  “我帮你拿副塑胶手套？”

  仍然摇头。

  “那不然……咱们别杀了，给养在院子里？”

  叶修转身去找手套。

  “我讨厌鸡。”叶修说，身子和抓着鸡的手离得远远的，巴不得那不是自己的手，“它们从鸡蛋变成鸡的那个瞬间就很恶心。”

  “嘴上这么说，吃鸡肉的时候还不是很开心，”蓝河带上口罩，“好了别动。”

  凶器是菜刀，装血用的碗也放好了，蓝河抬手，手起刀落。

  “喂别松手！”

  “是它自己在动！”

  “废话被人割喉当然会动！”

  “……哥不玩了再见！”

  “啊，说了别松手——”

  两个小时后陈果回来，鸡肉才刚刚下炖锅，厨房一地血迹夹杂着鸡毛，两个人脸上都狼狈不堪。

  “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  “火锅，没有鸡红吃了。”

  “那是谁的错啊？！”

  “好啦好啦，反正下鸡红之后味道会变得很怪，”陈果笑道，“玄关我装饰好了，出来看呀。” 

   红色灯饰，巨大的福字，旁边还装饰着莫名其妙的吉祥物，对联也贴上了，但位置明显不正。

  “嘛以老板娘的水平来说，已经很好了……”

  三个人站在门口观赏了一番，陈果振奋地高举双臂：“新年快乐！”

  “还没到啦。”身边叶修笑道。

  两只鸡（的遗体），一部分炖了汤，一部分成为火锅菜，剩下的躺进冰箱。没有包饺子，因为三个人都不喜欢吃饺子，作为替代陈果煎了许多蛋饺，家里喷香四溢。蓝河把最后切好的土豆片端上桌，顺便调高电视机音量。电视从下午开始就固定好了频道，然后就是掌灯，入席，一起等待象征今年结束的最后一秒。

  “干杯！” 

  “零点去不去千念寺烧头香？呐？去不去？”

  “先吃饭先吃饭。”

  椅子挪动声，碗筷碰撞声，短信提示声。

  三个人吃了大概是今年来最长的一顿饭，细细碎碎地聊着今年遇到的趣事和琐事，大多是蓝河在说，叶修偶尔添油加醋，陈果兴致勃勃地听。期间没有错过苏沐橙参加的晚会节目，一群偶像在台上蹦蹦跳跳，欢快而热闹。当国民偶像大概非常辛苦，蓝河想，毕竟苏沐橙那么爱睡觉的一个人。

  年饭结束，时针指向九点。蓝河洗完碗出来就看见两人斗志全无地趴在沙发上，一个看电视一个发短信。

  “怎么样，还去烧头香吗。”

  “我随意。”叶修举手。

  “我也是，”陈果喝了点小酒，此刻醉意上头，笑眯眯地看着蓝河，“小蓝你小时候在这里过年的，应该也参加过吧。”

  蓝河盘腿坐在地毯上。

  “有上山，但只是和寺里的人吃年饭，没去拜过。”

  “哇，你是vip诶……”

  陈果侧着头，欢喜道：“很热闹，很多人一起烧香啊，排队撞钟啊……过了零点，老和尚就出来散糖……湖西还会放烟花，在山上看漂亮啦，以前每年都要和爸爸去的……”

  说到此处，她突然对着空气出神，好似陷入回忆。

  “老板娘，你喝醉啦。”叶修轻轻地说。

  

  电视里播放着小品节目，很快又把陈果逗笑了。蓝河安静地看着她，突然道：“我大概不去吧。”

  顿了顿，他笑道：“我对人太多的地方应付不来……”

  叶修拍拍他肩膀：“那就不去呗，还要爬山，上去了哥还得把老板娘背下来。”

  “我才没醉，你以为我是你呀？”

  “喂。”

  “小蓝我跟你说，叶修是个一杯倒，哈哈哈哈哈哈好弱。”

  “哈哈，真的假的？”

  蓝河回想，叶修还真是，嗜烟成命，滴酒不沾。

  “真的真的，下次他欺负你你就灌他酒。”

  “我不怕，我还有鸡。”

  “喂喂……”

  三人舒服地窝在客厅看节目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，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半。蓝河突然想起韩文清送的烟花，便去找了些适合在院子里放的小花式。只离开客厅一会儿的功夫，回来时异样感从心里陡然升起。

  电视节目仍在播放，是腔调浮夸的相声表演，陈果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，叶修只是疑惑地看着他。

  有哪里不对劲，因此空气中弥漫着不协调感，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。蓝河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会儿电视，突然皱眉道：“这段相声情节，不是刚才说过了么？”

  “是吗？”叶修抬了抬眼皮，“我没注意看。”

  陈果不答话。

  蓝河耐着性子继续看，没过多久惊讶道：“又重复了。”

  这次连叶修都看出不对了：“搞什么，直播事故？”

  “……不，不是。”

  蓝河抬头看时钟，仍然是十一点半。

  刚才他去拿烟花之前看过钟，正是十一点半，他离开客厅有一会儿，再加上看电视的时间……怎么可能？

  “叶修，”蓝河冷汗渐起，“是我的错觉吗，时间好像……不动了？”

  “嗯，”叶修扫了眼无动于衷的陈果，“你手机有秒表功能吧，打开。”

  手机屏幕也显示23:30，蓝河打开计时器，秒表跳过60秒时，23:30变成23:31。

  蓝河松了口气，叶修却按住他的手：“继续数。”

  当数字跳到180秒，手机时间从23:32回到了23:30。

  蓝河冷汗下来了。

  “不是停止，是回跳。”叶修说着，伸手在陈果眼前晃了一下，陈果毫无反应，“而且普通人感觉不到。”

  “那为什么我两没事？”

  叶修把外套递给他：“走，出去看看。”

  大年夜的这个时间马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。叶修脸很臭，蓝河不敢上去问，只硬着头皮跟在后头，心里鼓声一片。他们走过一条街，空无一人，又一条街，空无一人。

  蓝河开始发毛。强烈而似曾相识的恐惧侵蚀着他。莫名空旷的街区，奇怪的时间征兆，还有天气……他抬头看了一眼，至少今夜天气很好，星月明朗，万里无云。

  走到第三个十字口时，半路杀出一条狗。大概是条野狗，叶修和蓝河给它让道，它看也不多看一眼。

  野狗缓缓地走过去……

  三分钟后，又一只野狗缓缓地走过去……

  又三分钟后，还是这只野狗……

  蓝河觉得自己要崩溃了。

  “叶修……”

  “时间被操控了。”叶修自言自语，双目闪着灼灼之光，“这种精准度和范围，很纯熟，非常纯熟……”

  “叶修，”蓝河抓住他的手腕，指节因力度而发白，“我们能不能先回去……我不太舒服。”

   这是他头次清醒意识下的示弱，短短一句话像响雷，一下子就让叶修清醒过来。

  “抱歉，我没有注意到，”叶修反握回去，“我们现在就回去，没事的，蓝河。”

  他又重复了一次。

  “没事的。”

  电视机里是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相声段子。陈果带着和半个小时前一样的表情欣然观赏，蓝河担忧地看着她，叶修从他身后经过，说：“别担心，对她来说时间不会流逝。”

  也就是说，他们才是被时间排除在外的人。

  叶修的书房依旧一派灾后状况，还带着浓郁的烟草味，但此时此刻有着莫名的安全感。蓝河找了个空当的角落，叶修到处翻箱倒柜。

  “本来现在都应该说新年快乐了……”蓝河蹲在角落沮丧，叶修反倒笑了。

  “过年过年，年不来，你们怎么过？”

  蓝河没听明白。

  “除夕为什么叫除夕，你明白吗，年轻人？”

  “那不就是，”蓝河莫名，“放鞭炮把年兽吓走……啊。”

  他讶异，压低声音：“真的有年兽？”

  叶修哭笑不得：“你怕什么？”

  “年兽吃人。”

  “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，现在有正规管制，安全过境。”

  “什么鬼……”

  “虚空双鬼。”

  “啥啊？！”

  叶修边扶着一堆书，边说明。

  “是管理时间和空间的鬼差，每年一次，由他们两位护送着年兽人间一日游，年兽经过之后新的一年才会到来。”

  “拾曲被一种很精准的时间操控法术包围了，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仇家上门暗算……是我忘了，这世界上除了双鬼，只有一个人掌握时间秘术。”

  “那人？”

  “死了。”

  蓝河闭上嘴。

  叶修倒腾出个小盒子，把里面的玩意儿刨出来，尖锐的白色长牙。

  “年轻时和他们打了一架才要到这个，真想省点用。”

  他掏出打火机把这玩意儿给点燃了，冒出青色的烟。墙角的巨大书山轰然倒塌，一个带面具的男人占掉了那块位置。

  “叶修，吾友！”

  他说，声音很浑厚，然而下一秒就怂了。

  “救我！”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