局外人其一
01
对方是比自己小一届的师弟,因为就职于某游戏俱乐部而在校内小有名气。不过让我真正知道那位师弟的事情,还是在升上大四,刚刚返校的学期伊始。
“看,是蓝河。”
“谁?”
“你不知道吗。”朋友的眼神指向不远处站在树荫下和朋友聊天的男生,“学校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。”
“那位师弟,毕业晚会上揍了前学生会副会长。”
我诧异:“啥?揍那个刘XX?!”
我在大一的时候也曾混迹过学生会,当时担任副会长的正是被揍的那一位。他的无脑和嚣张惹恼了不少新生,大部分孩子都是敢怒不敢言。大二我申请退社,没想到那个人在学生会待了那么久。
在这个学校,社团文化作为重要的校园组成部分发展得欣欣向荣。正因为如此其中带来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,比如说社团斗争,以及人员关系复杂。不少人靠着关系混一个头衔好坐享其带来的优越感,那位倒霉的前任副会长亦在此列。
“恶有恶报。”我总结道,“他因为什么被揍?”
“他们一起看游戏比赛,然后刘XX支持的选手输给了蓝河支持的选手,老家伙沉不住气先动手打人,被回报了一拳。”
“居然是为了游戏比赛……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“很红的,叫荣耀。”
“嘘不说了。”
看到那个男生结束了谈话朝这方向走过来,我们停止了讨论。我用余光看着那位师弟,如同传言中的一样“眉眼温和”、“长相清秀”,这样的人为了游戏中的偶像和别人起争执真是难得。
待他走远了,我才低声问朋友:“他支持什么游戏明星啊?”
“古董,求你看看新闻吧,荣耀挑战赛优胜队队长,大神叶修啊。”
02
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再遇见他,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传奇一般的师弟。
我的大四过得兵荒马乱。刚进大学的时候整个人没有什么打算,考研之类的完全没有用心准备,等到周围的同学都决定好学校了才幡然醒悟,因为来不及就干脆放弃了。
父母希望我留在家里,所以找到的实习都是市区的单位。市内的实习比较难,女孩子学这个专业本身不是很吃香,我在几家单位之间来回周旋,最后还接到了两通不需要女性实习生的电话,心力交瘁。
一直到冬至之前我总算确定了一个单位。
回学校请假那天正好是冬至当天,一年中最短的白昼。早在五点天色开始变暗,办完手续之后我去图书馆复印几份文件,在入口和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。
“哦,对不起、对不起。”那人说,他的书散落了一地,应该道歉似乎是我。
我蹲下来帮他捡书,都是些专业类的,大有恶补专业课程的阵势。
“给。”把书递过去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,又是那位师弟,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的蓝师弟。
“谢谢。”他十分感激的样子,眼睛在一片昏暗之中亮晶晶地,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梨涡。我盯着他看了几眼,他皱起眉头:“你还好吧?”
“没事,谢谢。”
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糟糕,为了我的实习我几乎半个月没好好睡觉吃东西。一旦变得疲劳我的脸就会变成一种青黄不接的颜色,这次出门也仅仅画了个淡妆,遮不住厚重的黑眼圈。
和传言里一样的“性格温和”,所以他应该的确是“人缘极好”。
我回去第一件事情是上线敲我那位损友。
“你在玩的那个网游叫什么?”
“荣耀!”
“我要玩,帮我下客户端。”
“你不是吧……”
“诶,上次那个蓝河师弟玩的是什么职业啊?”
“你不是吧??!”那边传来哀嚎。我心情愉快地查资料,荣耀游戏,还有什么叶修大神。
03
如果我再年轻四五岁回到高中,也许我会为了一个男生玩他喜欢玩的游戏到顶级,去他经常待的地方晃悠。可惜我已经二十二岁了,是个急需独当一面的老姑娘,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开始一场纯情的暗恋。
于是我那一时兴起的热情没有坚持多久,在荣耀第十区练的剑客也最终停留在十级。一整个冬天我都忙于实习,一直到过年前回家。
年十七,我回校登记注册,中途接到老妈的电话,说涵容和她吵了一家后摔门而出,她现在完全联系不到他。
涵容是我的亲生弟弟,小我两岁但是我怀疑他心智小我有十岁之多。当一个家里的小儿子特别不懂事的时候,长女只能想方设法变得更成熟。我在电话里安慰了老妈几句,又拨通了涵容的号码。
这家伙小时候一向最怕我,打第二次时他接了电话,我问 :“你在哪里?老妈很担心你。”
“是吗?她对我说她根本不需要没有用的小伙子。”
“你真是够了……妈只是太生气所以在乱说话,她跟我说你又没有做事情在电视前守了半天。”
他那边很吵,杂音纷乱之间我只听到他在很快速地对我抱怨着什么。我把学生证和回校登记表格一股脑塞进包里,边走边问:“你在哪里?!”
“可是她用遥控器砸我诶!”
“妈肯定不是故意的。你在哪里,好吵!”
“……在小区对面的网吧啦。”
真是好厉害的离家出走。
但我还是去了一趟网吧。今晚网吧的人特别多,大屏幕放下来了,大多数人不坐在机子上,挤在走廊里看电视转播。
在昏暗之中我艰难地找到了自家傻瓜弟弟。
“嘿。”
“我靠!你怎么来了!”
“来看看你被遥控器砸中的伤势。”
“别提了好吗。”他有点恼羞成怒,替我搬了张椅子,“坐。别揭发我,我就请你看比赛。”
“什么比赛。”
“荣耀第十八轮常规赛,兴欣对微草!”
乱七八糟的队名,搞什么,又是荣耀。
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蓝河那张带着小小梨涡的笑脸。
人生有时候就是有那么多巧合,我正在想着我那传奇师弟,下一秒坐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叫网管点单,那张脸正是蓝河。
“快看,比赛开始了。”涵容在我耳边小声提醒,蓝河也转了回去。他记不得我,他当然不会记得我。一个不同专业比他大一届的师姐,通过只言片语了解他,只在图书馆门口碰到过一次,撞飞了他的书。
我决定留下来陪涵容看完这场比赛。
其实游戏竞赛我根本就看不懂,只是知道拿伞的是叶修的君莫笑,扫把闪闪发光是王杰希的魔道学者——这些还是好久以前上百度查的。但是网吧看直播有这样的好处,就像看球赛一样,身边永远不乏解说家。涵容在我身边手舞足蹈:“丢烧瓶啊!丢他一脸啊王队!往左飞、往左……靠靠靠!”
他发出一连串的骂声,周围有人骂娘有人叫好,气氛一片沸腾。我不时看几眼蓝河,他在这些人里面格外安静。
格外。
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,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攥起拳头,嘴里偶尔念叨点什么。我偏过头去支起耳朵听,他默念了两个字:叶修。
只是无意识地单纯地说出这两个字。
他真的非常喜欢那位选手啊。
我抬起头看屏幕,正在回放一个精彩的围攻,两位魔道学者把撑伞的散人逼到中间,给了他漂亮的两扫帚。
04
我那不争气的傻瓜弟弟,在大二学期下半幡然醒悟,并立志要报考我那所大学的硕士(说实话这真是一个很没出息的决定,但好在它不是那么难)。爸妈感动得快哭,我这做姐姐的只能举双手支持。
炎热的夏天,我回母校替涵容联系一位我们专业的硕士导师。他曾经教过我们一个学期,私底下和学生关系也不错。我这次前往,希望从他手上拿到点信息,好帮一下我家懒惰成性的小儿子。
我和老师聊得很愉快,结束了之后在校园里遇到了两个师妹,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双届学生的纪念聚会。
我答应了,说只是去看看。
那帮人订了一个很大的KTV包厢,进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十分欢脱,甩衣服跳舞的什么都有。我和一些认识的同学打了招呼,自觉地滚到了一个角落缩着。
不久有人坐到了我旁边,昏暗之中温润的轮廓,我用余光扫了一眼,是蓝河。
的确是有一些下一届的学生也在这里,估计他是被拖来的,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。
“你不过去吗?”我问他。
我已经离开校园,活到现在不多的运气让我认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碰面,应该说点什么来做为一个结束。
他有点惊讶,但是很快笑着说:“算了,让他们自个儿闹去。”
“我是物电的,今年毕业了。”我自我介绍。
“师姐好,我是通信那边的,我姓蓝。”
他特别乖地回答我,我突然非常想笑,这些东西我一早就知道了。
“我知道你啊,在游戏俱乐部工作的那个是吧?”
大概很多人这么和他搭讪,所以他脸上的表情见怪不怪,我努力搜寻着话题。
“你喜欢的职业选手,是叫叶修吧?他好像很厉害哦。”
蓝河的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,但只有一瞬间,那表情转换成了疑惑。
“咦,不是,我喜欢的选手是黄少天……”
我也愣了。
搞错了,原来不是[叶修]而是[黄少天]。
就算是我,也知道黄少天是剑圣。他用剑客,当然是黄少天的粉。
趁着我在思索的空当,旁边的其他男生也加入话题。荣耀玩家的数目很庞大在这一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,在场大半男生都是荣耀迷。
“老蓝是黄少的死忠饭啊。”
“当然了!上场比赛看没,黄少的幻影无形剑,太牛了……”
男生们开始谈论荣耀职业圈的大神,我支着下巴在旁边静静地听。蓝河眉飞色舞地说着黄少天那些技能和操作,的确是真粉,仔细地看了很多黄少天的比赛才能谈这么多。
“那叶修呢?”我问他。
“叶修……也很厉害啊,但是性格太恶劣了。”蓝河移开目光,开始念叨。
“老是捉弄人。”“有时候有点烦。”“听说还是老烟枪。”“但是他非常厉害,就是这点最烦。”
什么啊。
我默默闭上嘴。
越听越不明白,这感觉在说什么老朋友嘛,根本不是说职业选手。
他另外一个意味上也能算很喜欢叶修吧。
我看向蓝河。
为什么不承认呢。
尾声
工作后的第二年,我的效率开始稳步上升,在夏天得到一周的休假。正好撞上那一年的七夕,我便和男友去H市旅游。
我在工作之后认识我现在的男友,他是个很和善的人,时不时有些奇思妙想。比如说,半夜游X湖。
散步在深夜的X湖湖边。
“再走十分钟就回去啦。”男友看了眼手表,夜晚温度下降,我扣着他稍凉的手。
快十二点了,人群已经渐渐散去,只有一对一对的行人偶尔和我们擦肩而过。拖着手的情侣,从学校偷溜出来的高中女生,几个游客喝醉了,唱着两广一带的方言歌曲摇摇晃晃地走去过。
我们两个沿着绿化带里面的小路走,往外是围着湖架起来的木制台子,有两个个子挺高的人靠在栏杆上闲聊。
他们谈到什么,然后笑起来,其中一个侧过脸来,细碎的灯光中勾勒出他柔和好看的轮廓。
我屏住了呼吸,家族遗传5.2的视力让我认出蓝河的侧脸。
我一直觉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那个无聊而吵闹的同学聚会上,男生讨论着游戏,姑娘们抢话筒。所以毕业之后同学之间联系,我不曾关注过这位师弟的去向,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异地他乡再次遇到他。
他不会注意到我们这边,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认出我是谁。蓝河在专心和身边的人说话,那人个子比他还高了一个头,大概叼着根烟,一点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灭。
他们笑够了,抽烟的人转过头掐灭了香烟凑过去,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恍然之间我明白了很多,往日盘旋在心头的那一点不可解疑惑也随之烟消云散。取而代之的是,零星半点的钝痛卡在胸口,缓慢地化开来,仅剩下沉闷。
现在想来,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,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。
我拖着男友的手。
“回去吧。”
Fin